在自由市場開市不到三天、多數人彷彿仍沉浸於季後賽餘韻的時機點，道奇隊就迅速簽下現年30歲的先發左投Andrew Heaney，使其成為今年FA最早拿到合約的球員之一。不可諱言，這樁買賣無論時機點、簽約人選、下手球隊，都讓人有些意外。過去五季，此君逐年分別投出7.06、4.15、4.91、4.46、5.83防禦率，在大聯盟累積超過600局後，職涯防禦率也高達4.72……至少從帳面上來看，很難認為他是一位必須盡速簽下、沒有替代品的好手。即使如此，團隊薪資高昂、又面臨多名主力離隊的道奇，仍早早掏出850萬招攬他。即使今年狂拿106勝、也寫下近六季第五次至少打進聯盟冠軍戰的壯舉，這個休賽季依然有眾多問號圍繞道奇。雖然數名主將同時約滿進FA後，投打陣容依然比大多數隊伍堅強完整，但一口氣損失Corey Seager、Clayton Kershaw、Max Scherzer、Chris Taylor、Kenley Jansen等悍將，還是讓藍衫軍遭逢近年來最艱難的選擇。加上寧願花4M買斷、也不願支付12M續留的後援右投Joe Kelly，這六人本季總共帶給道奇15.6WAR；若再添上Corey Knebel、Jimmy Nelson、Albert Pujols(合計1.8WAR)，要彌補的缺口不算小。然而，以藍衫軍眼下的薪資狀態而言，想留下這批主將無疑是艱困任務。我們現在還無法預判前賽揚獎得主Trevor Bauer未來的官司、球場命運會往哪個方向走(如果性虐待案使他面臨牢獄之災、或逃脫訴訟後仍遭聯盟禁賽，也許道奇能省下他的高昂薪資)，但考量Bauer目前尚未被定罪、本人已宣布不跳脫合約、也不能肯定聯盟一定會長期禁賽他，道奇隊的薪資計算仍暫時無法忽略他。那麼，假設將Bauer的年均薪34M全額納入(MLB團隊薪資計算方式採用年均薪)，根據Cots Baseball合約網的資料，道奇下一季保障薪資已達169M。
如果再算進Trea Turner、Cody Bellinger、Julio Urias、Caleb Ferguson這四名即將薪資仲裁的球員，MLBTradeRumors網站提供的公式推估他們明年合計可拿45.5M，因此道奇隊2022年的預估總薪資，已達到214M左右。倘若上述理解無誤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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隨後再花8.5M簽下Heaney的藍衫軍，明年預估薪資恐怕已破220M。依據MLB現行規則(但也會在今年12/1前終止)，豪華稅線是210M、第二層稅線230M、第三層稅線250M。按此標準，道奇在尚未簽回Seager、Kershaw、Jansen、Scherzer、Taylor等任何一人的情況下，就已經超越首關稅線。當然，現狀狀況充滿更多變數。Bauer的出賽及支薪情況還是未知數。若能省下他的3400萬，道奇顯然能獲得較大喘息空間(雖然也意味著又一個洞等著填)。另一個更關鍵的議題，則是即將開啟談判的新版勞資協議。回顧我在2019年初撰寫的文章，提及近十年薪資上限龜速成長、致使有錢球隊躊躇不前、連帶導致近年FA買氣冰冷，相信球員和工會不可能沒意識到。雖然可預期資方依舊會在新版CBA的談判桌上，極力阻擋豪華稅線被推高，但對於像道奇這樣的高薪資球團，上限能被推多高，直接決定揮灑空間有多大。也因為不確定因素還很多、且FA才剛開市，背負大筆薪資、有留人壓力的道奇隊，竟然直接出手買下成績平庸的Heaney，讓一些人感到驚訝。這名左投剛度過了一個不順遂的賽季：今年主投129.2局、防禦率高達5.83，全聯盟只有四個投滿100局的投手比Heaney爛；而雖然他過往沒那麼差，但近三年防禦率5.21、近五年4.91、生涯4.72，成績都不算好看。即便如此，道奇仍頂著薪資壓力，拿出8.5M向他招手，為什麼？從很多面向來看，我都覺得這是一樁有趣的投資。以下分別從幾個角度，檢視這筆簽約能帶給我們哪些資訊。
球隊不再用防禦率評估投手的價值對進階數據有一定程度了解、或至少對現今MLB發展趨勢夠敏感的球迷來說，大多數球隊不再依賴防禦率評估投手的價值及潛力，也許是早已知曉的事情；雖然無論賽揚獎票選、轉播單位、或一般人對投手好壞的認知，還是與其高度相關。然而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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即使Heaney近三年的防禦率，在投滿150局的214位投手中只能排第189名、本季成績更是近年最糟，卻沒因此找不到工作。且事實上，像他這樣的案例已經不罕見。上個休賽季，皇家掏出兩年18M簽下前一季防禦率5.56、也已33歲的Mike Minor；Anthony DeSclafani去年防禦率7.22，仍被巨人隊一年6M簽下；Martin Perez則是在近四年防禦率5.12的情況下，獲得紅襪一年5M續約。再往前一年看，Rick Porcello帶著上一季的5.52防禦率走入FA，依然拿到大都會一年10M合約。這次也有巨人身影 — 今年已是FA當紅炸子雞的Kevin Gausman，兩年前與巨人簽一年6M短約時，剛走完一個防禦率5.72的球季，最近三年則是4.68防禦率。而Perez與紅襪首次簽一年短約時(6M)，過去三季防禦率分別是4.82、6.22、5.12。
當雙城用一年7M簽下Homer Bailey，他近五季最低的防禦率是4.57。不過，以上都還沒提到Robbie Ray，這位同樣30歲上下的左投、同樣在去年一開市就被藍鳥隊用一年8M簽下、簽約前三年防禦率4.53，最後一季更暴漲到6.62，也是帳面成績水準以下的次級品。Ray今年投出什麼等級的表現已不需贅述，他現在是賽揚獎前三的候選人。不只是一年幾百萬的短約，眼下MLB球隊也願意在帳面成績差強人意、但潛力實在難以忽視的投手身上砸大錢。Zack Wheeler前年簽下破億合約時，近三年防禦率僅3.94；Kyle Gibson過去四季防禦率4.58，遊騎兵還是給他三年27M。舉這些例子，當然不是為了得出Heaney將成為下一個Ray、會變身賽揚獎競爭者的結論。就連簽他的道奇隊都不可能抱持這樣的期待，否則也不會只花一年8.5M就能買到他。不過，在我們指著防禦率，認定像Heaney這樣的投手一文不值之前，不能無視MLB球隊不會單憑幾個球季的ERA，就對投手價值下定論的事實。前述那些近兩年市場上的案例，也能證明，過去的防禦率實在沒什麼預測效果。
如今，Wheeler、Gausman、Ray已經是賽揚等級投手，後兩者還是今年FA的大紅人；DeSclafani今年替巨人帶來了167.2局、防禦率3.17、WAR值3.0的豐碩貢獻；Gibson是季中最炙手可熱的交易籌碼之一；Porcello隔年的防禦率還是不好看，但仍有1.6WAR成績；Perez依舊平庸，但仍維持讓紅襪隊願意持續使用，並帶進季後賽名單的水準；Minor今年防禦率還是高達5.05，但158.2局、2.3WAR貢獻也還不差。只有因傷所困、幾乎整季報銷的Bailey，沒能交出成績。整體來看，這些投手除了Bailey之外，至少都還是可用之兵以上的等級。所以，當我們繼續指著防禦率，嘲笑Heaney過去或今年的表現簡直像臺發球機，別忘了去年的這個時候，DeSclafani和Ray看起來也很像發球機。道奇願意迅速簽下Heaney，似乎傳達了不少有趣的資訊，但我認為最有意義的一個角度，是讓我們再次認知到，使用ERA評估投手的價值、能力，早就和現實的MLB脫節了。
從核心內容來看，Heaney沒那麼糟由於才剛數落了ERA一頓，因此這點可能也顯而易見。不過，我們還是得找出其他證據，論證Heaney真正的實力位置。別擔心，這裡還用不著端出公式複雜的進階數據。以下，我只分別列出投手A、B、C、D的三項成績 — K/9、BB/9、GB%，也就是每九局三振數及保送數，以及滾地球比率。先讓我們來試著判斷，兩組投手之間誰優於對手？組內對比後，可發現兩組之間的兩位投手，數據似乎都差距不大。投手A和B製造滾地球比例一致，前者三振稍多、保送也高一些，但看起來都相差有限；而投手C和D相比，兩人則是三振比例幾乎平手，前者保送較少、後者滾地球率高一些。不過整體而言，應該都算接近。現在公布答案：投手A、C分別是Heaney本賽季、近四年的數據；投手B則是Lucas Giolito今年成績、投手D則是Lance Lynn過去四季的表現，後兩者皆為白襪隊前段先發投手。沒錯，若只看三振/保送/滾地球三項成績，我們甚至可以直接拿前段先發與Heaney比較。之所以特地挑這三項數據，第一個原因當然是為了隱惡揚善 — 若要建立「Heaney沒那麼糟」的論點，勢必得先挑對其有利的部分。但更重要的因素是，製造三振、保送、滾地球的能力，就是投手最能全權控制，較不受外在因素(如守備或運氣)影響的部分。既然目的是預估投手未來表現，自然得選擇最有持續性、預測價值最高的數據。國外作者Matt Klassen曾做過研究，發現K/9、滾地球率、飛球率，是極少數年與年相關係數達0.8以上的數據；緊接其後的則是保送率 — 也就是說，三振/保送/滾地球，即是投手數據中預測價值最高的。從這角度來看，Heaney是優缺點都很明顯的投手。近四年130位投滿300局的投手中，Heaney的三振率(26%)可排第31名、保送率(6.8%)則是第43名，三振率減保送率19.2%排同期間第27名。他的三振夠多、保送夠少，缺點就是滾地球率太低 — 過去四季37.2%，只贏過15人。也因為Heaney幾乎沒有製造滾地球的能力，身為極端飛球投手，自然就是容易挨轟：2018年後每九局被敲1.62轟、全聯盟第15高；近三季每九局被敲1.79轟、今年HR/9更是來到驚人的2.01，才讓數據變得如此難看。
的確，容易被敲長打就是Heaney這種飛球投手的軟勒。然而，是否像帳面數據顯示得那麼糟糕，卻是很大的疑問。首先，若以近四年期間來看(也就是Heaney開始常態出賽之後)，天使外野手的進階守備數據DRS，是全聯盟第二爛的 -76分；另一項成績UZR則遜於平均25.5分，在MLB排第20名。滾地球率僅三成開頭的投手，搭配此等外野守備，當然是場災難。擊球追蹤系統Statcast的資料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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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顯示Heaney可能吃了不少悶虧。自2018年後，依據他被敲出的飛球、平飛球的仰角和噴速，對方打者預期wOBA值0.560，其實與聯盟平均0.552xwOBA相去不遠；然而，對手實際打出的wOBA卻高達0.581。今年更誇張，對手本季從Heaney手上敲出飛球/平飛球後，預期wOBA值只有0.523，甚至比過去三年好一些；但是對手實際wOBA值卻飆升到0.613。簡言之，依據擊球的強勁程度(噴速/仰角)，Heaney被敲出的飛球/平飛球，擊球品質根本不遜於聯盟平均(今年聯盟xwOBA為0.547、Heaney則是0.523)，只是結果異常糟糕。天使隊這季DRS、UZR分別排MLB第23和29名；外野則是兩者都排第27名。他們的投手群防禦率，高出FIP值0.43分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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則是聯盟第二高的數據。隊友不爭氣的守備、加上一些糟糕的運氣、以及八月之後還加盟主場很不利於飛球投手的洋基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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帳面成績因此陷入災難。
揭露這些藏在帳面下的細節後，便不難理解為何Heaney進階數據不算差。首先，由於他的挨轟率有起有伏，因此FIP值(只考慮三振/保送/全壘打)也有漲有跌，近四年逐季分別為3.99、4.63、3.79、4.85，但合併計算的4.33FIP，幾乎是聯盟平均級(98FIP-)的水準。這段期間，他留下70.8%殘壘率、0.301BABIP都不好看，但Klassen的文章也指出，這些成績預測價值極低。持續性不高、浮動性很大的數據，還有挨轟率 — 若我們改看只考慮三振/保送/滾地球率的xFIP，Heaney近四年數據(3.68、4.18、4.15、4.12)，就顯得穩定許多。除了這段期間xFIP僅有3.97(低於聯盟均值9%)，若我們參考Statcast提供的xERA — 也就是將每顆擊球的強度都納入計算 — Heaney近四年逐季成績4.06、4.35、4.39、4.01，都是標準的中段等級先發。所以，雖然他確實有明顯缺陷 — 極端飛球投手、所以容易挨轟 — 但縱使採用考量了每顆擊球強度的進階成績，他的內容都還是有一定水準。
Heaney可能還有進步的潛力？這是比較大膽、卻也並非不可能的假設。特別是像道奇這樣的隊伍，他們每一樁看似超乎常理的操作，都值得思考隱藏的細節。Blake Treinen兩年前與道奇簽下一年10M短約時，上個賽季只交出4.91防禦率、-0.3WAR的成績；而當他們給Kelly三年合約時，應該也不是那麼在乎，他在紅襪時期只是一名防禦率聯盟平均左右的牛棚投手。除了擁有近年戰功赫赫的數據分析、球員發展部門，Heaney或許也有某些特質，讓道奇預判他披上藍球衣後，會有更好的發展。首先，此君擁有很好的直球轉速 — 攤開Statcast的球員個人頁，近四年Heaney逐季的直球轉速，分別有93、95、85、90的PR值。除了排聯盟前10%的轉速，Heaney這季的直球active spin%更高達99.3% — 代表轉速有99.3%轉換成了位移，效率極高。通常，我們遇到高轉速、active spin%也很高的直球，就會預期極高的垂直位移量，也就是讓打者感受到更多「爬升」的視覺效果(Gerrit Cole是很好的例子)。但Heaney的直球卻並非如此。
同樣根據Statcast資料，Heaney的直球轉速幾乎都轉換成了水平位移 — 相較於MLB平均，他今年的直球橫向位移多出6.8吋、全聯盟第四多；但垂直位移反倒比平均少了0.5吋，也就是非但沒有「爬升」的視覺效果，下墜幅度還更大。這顆橫向位移大、但也會下沉的直球，甚至在2019年之前都被系統當成伸卡球。但這顆使用率達六成的直球，不僅是貨真價實的四縫線，Heaney也倚賴它進攻好球帶上緣。以下是他本季三顆主力球種的進壘點分布(由左至右分別是四縫線、曲球、變速)：
只要對棒球物理略知一二，都知道進攻好球帶上緣的直球，必須依賴高轉速、盡可能不下墜的軌跡。因此Heaney的直球顯得尷尬 — 他擁有高轉速，因此投不出大幅下墜的沉球；然而他的四縫線速球只有大量橫向位移，而不是製造偏高速球最需要的上升效果。所以，他投出的偏高速球，反倒容易下沉至打者的揮棒甜蜜點。此外，本季至少投出500顆速球的投手中，Heaney的出手點是全聯盟第三靠近一壘側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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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兩名都是側投(Aaron Loup、Tim Hill)；憑藉此點，不難想像尤其是對戰右打者時，Heaney的高橫移速球，在他們眼中，或許就像剛好能「滑」進揮棒甜蜜點的球路。 從眾多跡象判斷，Heaney看起來都像尚未發揮全部潛力、必須經歷一波改造的投手。也許他的直球進壘點應該更專注於進攻本壘板兩側、而非專攻好球帶上緣？或許他得多投一些低球？還是壓低直球比例？或是讓出手點不那麼偏向一壘側？又或者是尋找新的姿勢或握法，找出將轉速轉換成垂直位移的方式？或許簽下他的那一刻，道奇隊早已有些想法。除了近年效率極高的選手改造實績，相較於天使隊，他們還能給予更好的外野守備、主場也有利於投手。比起季中我就曾撰文提及，Heaney可能是個被低估的好籌碼(雖然之後的表現事與願違)，現在他擁有更好的發展條件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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